齐王宫。
庄严肃穆的宫殿,此时却是异常紧张。
大批带甲的禁卫进进出出,临淄卫更是将整个宫城包围的水泄不通。
后胜与庞宦官一身白灰,狼狈地站在台阶下面。
年轻的齐王建端坐在桌案后面,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什么?
刺客大庭广众之下刺死了子璋大夫。
你们却连人影子都没看到?”
齐王建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虽是衮袍玉带,依旧不能让他瘦弱的身体显得高大。
本来就因为长时间得不到阳光的照耀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如今亦惊亦怒,更是惨白到有点恐怖的模样。
后胜捂着受伤的肩膀道:“大王,那刺客本来是用长矛刺向本相的,见一击不中,又发两箭刺来,幸好相府卫士挡下一箭,另外一箭虽然射中,好在只是皮外伤,无性命之忧。”
齐王建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之时,听到这番话后,顿时怒火中烧,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声呵斥道:“可恶至极!
可恶至极啊!
我们堂堂大齐的国都临淄,竟然有刺客胆敢行刺我国的重臣,而且还能够安然无恙地逃脱?
前任相国苏秦的鲜血尚未干透,如今再次发生这般恶劣之事,我大齐的颜面何在?
颜面何在呐!”
话音未落,他便快步走下台阶,紧紧揪住后胜的衣袖,瞪大双眼,怒不可遏地吼道:“你给寡人说清楚!
你倒是说话呀!
其他六国将会如何看待此事?
国内的那些贵族们又会作何感想?
莫非他们都认为寡人心智稚嫩、软弱可欺不成?”
后胜忙躬身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本相己经派出卫士前往封城搜索刺客,相信不久就有消息。”
齐王建紧接着又吼道:“禁卫呢?
全都叫进宫来,保护寡人和母后!
临淄卫这些饭桶,根本靠不住!”
后胜道:“本相己经安排禁卫,把守宫门,巡逻也加强了一倍,请大王放心。”
齐王建气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怒目圆睁,狠狠地跺了一下脚,然后对着眼前的一群人大声吼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赶紧给本王滚出去调查!
如果查不出来那个刺客究竟是谁,你们就全部都去给子璋陪葬吧!”
他的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个宫殿都掀翻一般。
后胜与庞宦官闻言如逢大赦,两人连滚带爬地退出殿来。
后胜擦擦脖子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向那庞宦官说道:“本相伺候大王十年了,从没见过大王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庞宦官一脸凝重地说道:“哪里仅仅如此啊!
我可是从小看着咱们大王长大成人的,这么多年来,就没见他像今天这样情绪失控过。
相爷您可得多费点心了,这件事情必须彻查到底,如果不能把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给揪出来,大王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发起怒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探月楼一里范围内早己戒严,大批的士兵正在进进出出,这些兵士有王家禁卫,有临淄卫,还有很多是子璋从即墨府带来的亲兵。
田令抱着怀里逐渐冷去的子璋,感觉有人把一块冻透的石头塞进了自己的胸膛,浑身由内向外地发冷,他很想吼一声,排解满胸的愤懑,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点的声音,仿佛生的气息都被瞬间抽光。
他根本不敢相信,刚才还在这里信心满满,挥斥方遒的主公,眼下己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身后兵士的声音,似乎从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田将军,田将军……”田令机械地点头,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这时候,身边有一个冷脆的声音说道:“田令,你是打算在这里哭死自己给主公殉葬,还是马上振作起来,抓住刺客,给主公报仇呢?”
这声音似一盆冷水一般,和田令胸膛里那股冷气撞成一片,让他如坠冰窟,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回头一看,说话是田子璋的弟弟田子钰,他正横眉冷目看着自己,眼里也是含着满眶的泪水。
于是,他默默放下怀里的子璋,擦了把泪水,起身吩咐身边士兵,准备棺木,叫来仵作收殓尸身。
转过头,略微思考了一下,叫来几个即墨兵长,让他们各带本部人马前去临淄各个城门,协同临淄卫封城。
自己则带了几个兵士,往大门口走去。
子钰却拦他道:“田将军,你要去哪里?”
田令抬头道:“自然要去女闾馆,查查刺客怎会混在舞姬里面。
“子钰道:“这个慢去不妨,我刚从那里出来,己经命人封锁馆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眼下,烦请田将军把事情发生的经过给我讲述一遍,越详细越好!”
田令见子钰神情坚毅,和往日大不相同,不由也是心头一颤。
话说这位田子钰公子,年方弱冠,却是临淄城乃至齐国有名的花花公子,各大酒肆、女闾馆的常客,反正即墨大夫家里有花不完的钱,足够他浪荡放纵的。
田令每次见到他,不是烂醉被人抬回家,便是和一群浪荡公子呼喝着去往花阁酒肆的路上。
更奇怪的是,子璋作为即墨大夫,即墨田氏族长,对子钰的这种花花公子作风似乎置若罔闻,就口头劝诫过几次,见他不听,也是由之任之。
如今,子钰脸上严肃凛然,仿佛是换了一副面孔。
田令仔细思索,便将之前自己看见的,详细给子钰讲述了一番,中间虽有缺漏,但讲完一遍,又补充一遍,又被子钰追问一遍,倒是讲述的非常清楚。
子钰一边听他讲着,一边模拟刺杀现场,一会站在后胜的位置若有所思,一会站在刺客的角度环顾西周,一会又勘察现场,看看有没有值得留意的线索。
但这现场,一片白灰,又是降灰泼下的酒水,又是无数人走来走去的脚印,还有倾倒的桌椅,碗碟盏爵的碎片,很难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田令讲了大概多个把时辰,子钰又沉思了半晌,启声说道:“我国善水者亦有不少,但多是小艇舢板,竹筏很少有人划,这名舞姬刺客,似乎是吴越一代的人。
临淄的女闾馆中,也有很多吴越舞姬,这并不稀奇,但照你说来,能把舞蹈与其他舞姬跳到整齐划一,这需要长时间排练,显然不可能短时间内能做到;即便做到了,但刺客正巧被安排在这场酒宴献舞,又正巧是矛舞,这场刺杀恐怕谋划己久,而且有人暗中安排。
那我们不妨先想想,是谁要同时刺杀齐国相国和即墨大夫两位重要人物?
“田令不假思索便道:“莫非是秦国派来的?
扰乱我国,好让我们自相残杀?
“子钰摆摆手说道:“齐人皆知,相国大人是连横一派,秦国好不容易培养出这么一个大人物鼓动连横,又怎么会派人刺杀呢?
“子钰又继续说道:“田将军,你没现这里面疑点很多吗?
首先,刺客行刺务求击杀,这个刺客却很奇怪,按你说,她从掷矛到撒灰,这期间的时间虽然是一瞬,但是完全足够赶到相国大人的面前,这样刺杀还有很大机会成功,但她却好像急于脱身,两击不中,就撒灰逃脱,实在不符合常理;而且,你说她撑竹筏的姿势很是娴熟,水性必然不错,相国大人身后这扇窗下,便是淄水,她刺杀后,从这里逃脱岂非更易?
何必撒灰,再从卫士众多的大门口脱身?”
田令恍然道:“是的,是的,莫非刺客的目标原本就不是相国,而是主公?
“子钰没有答话,又道:“其次,替相国大人挡下长矛的卫士也很可疑。
按说,在酒宴上,卫士确实不便携带大盾,小巧的藤牌是应手之物。
但是,两把长矛,势大力沉,轻巧的藤牌怎么能轻易挡住?
即便挡住,这个卫士也应倒地了,怎么还能跃起挡下箭头?
这以田将军武功盖世,都不太容易做到,何况一般的卫士?
除非,这个卫士事先知道将有矛掷来,己做好充分的准备。”
田令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己连这个卫士长的什么相貌都回忆不起来,不由也是称奇。
子钰继续说道:“眼下全城大加缉拿,但几个时辰过去了,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不是也很奇怪吗?
按说,这里一发生刺杀,临淄城里马上就戒严了,刺客就算能逃了出去,也不可能不露出一点形迹,可他们偏偏藏的这么好……”田令急忙道:“如此,我再加派人手去搜。”
二人正全神贯注分析,却不防门外,正有一人偷听,听到这里,见田令要转身出门,便猫下腰,蹑手蹑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