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十七年,方冀屿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时候人的心,人的行为,都会不受控制。
在韩锦州忙着追班上最漂亮的杜清凉时,他却总在每一个间隙去观察那个他曾经嘲笑过的火星怪咖顾溪桐。
做化学实验时,他跟韩锦州自然是一组的。
到了实验室坐好之后,上课预备铃拉响了,他习惯性地在所有人中寻找她的身影,却发现在所有人都两两组合成双成对的时候,她仍旧是一个人,一个人孤孤单单坐在角落,脸上是淡然的神色,似乎丝毫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尴尬的,丝毫不担心一个人可能无法完成这场需要两个人合作的实验。
他戳了戳韩锦州,指着旁边一桌的杜清凉说,“好机会,过去跟她们挤一桌啊。”
说完就猫着腰迅速地跑到了顾溪桐旁边。
她没有任何特别反应,没有跟他打招呼,没有对话,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器材。
他吃了瘪,气呼呼地也不肯吭声,开始做实验了,她认真地默默按照步骤仔细操作,轮到要合作的时候就稍作停顿,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帮忙,两个人虽然是第一次合作,还都不肯吭声,完全不同于旁边那些吵吵闹闹争执不休的组合,但却显得很默契,竟然最快成功完成了实验。
老师踱着步子走过来,表扬了一句,“顾溪桐的操作很标准嘛,不错。”
她冲老师害羞地笑了笑,方冀屿在旁边风中凌乱了,他本来是满头黑线的,什么叫顾溪桐的操作很标准?
好像他不存在一样,拜托,这是个需要合作完成的实验好吧?
但他头次见到她那样羞怯的笑容,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淡定,叫他心上痒酥酥又暖洋洋的,说不出来的舒坦。
待老师走开,他低声说,“喂,你谦虚点好吧?
明明是我们俩一起完成的,你把功劳都抢了有意思吗?”
她打开实验桌中间的水龙头洗手,轻声说,“我没说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需要我去向老师说明吗?”
他被打败了,挫败地一头栽在桌子上,心里喊着,完了完了,我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怪人。
喊完又被吓得一个激灵,喜欢?
我喜欢她?
坐在吵吵闹闹的实验室想了半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真的喜欢她。
高二下学期开学,面临座位大洗牌,跟之前只是简单前后左右按顺序挪动不同,这次是按上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排座次,前二十名在前三排自由选择座位,剩下的在后三排自由选择。
顾溪桐是全班第二名,轮到她选择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排最左边那个靠墙的座位,方冀屿在心里闷闷地想,哼,果然符合她爱角落的性子。
她是恨不得能缩到墙里面去吧。
方冀屿是第六名,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后面人的催促下,匆匆地坐在了顾溪桐后面。
他明明告诉自己要坐正中间的,明明跟自己说好离她远一点的,但真正到了做选择的时候,行为却还是听从了内心真正的声音。
他以为她会有所表示,可能我们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都以为自己在那个人心中应该是特别的吧,但她仍旧像任何时候一样淡淡的,捧着课本做着习题,像是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她的前面后面旁边坐了什么样的人,她都不在乎。
他故意重重地收拾书本,课本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啪啪声,双腿伸到她凳子下面,吊儿郎当地抖动着,他希望她能回头来狠狠地骂她,或者只是回头来瞪他一眼也好,但她只是默默把凳子往前面挪了挪,继续看书。
他觉得自己恨得牙齿发痒。
原来被人忽视是这么痛苦的感觉,偏偏面对她的淡然,他的力气又不知道该怎样使,仿佛拼尽全力却打到了棉花上,浑身难受。
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哪怕他多么痛恨她对他的无视。
他只想做尽所有的或蠢或帅气的事情,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被老师抽到回答问题时,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把自己的课桌偷偷往后挪,然后把她的凳子挪开。
他的动作太轻了,以至于她完全没察觉,待她坐下来时,一屁股坐空,狠狠摔到地上,脑袋磕在椅子上,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有人捂嘴偷笑,老师瞪着方冀屿,“方冀屿!
站起来!
几岁了还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顾溪桐,你没事吧?”
她从容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扶好凳子,确定不会再摔到,才端端正正地坐下来,对老师说,“没事。”
方冀屿却瞥到她咬牙吸气的神色,他看向她的后脑勺,突然发现有个地方的一小撮头发湿了,他伸出手去,触到红通通的血。
他顾不上气她亘古不变的淡定,吓得马上举手,“老师,顾溪桐的脑袋流血了。”
老师关切地说,“快去医务室吧,别感染了。”
她摇摇头,“下课再去吧。”
方冀屿急得顾不上去管别人的看法,拉起她就走,“你死了我还得负责任呢。”
她被迫跟着他往外走,走到楼梯口停住了脚步,“不去了吧,我没带钱。
这点伤口,它自己会好的。”
他简直不能理解她,或者说,他从来就没理解过她,“有没有搞错,现在是脑袋流血,你以为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吗?
我害你受伤的当然是我出钱!”
她仍然站在原地,他耐心尽失,拖着她就往楼下医务室走去。
他平常不是这样急躁的人,但一遇上她温吞冷淡的模样,整个人就跟吃了炸药一样,果然每个人都是有自己的克星的。
到了医务室,医生给她的伤口消毒,涂上药水,然后开始剪纱布,一直静静的她突然开口了,“医生,能不能不贴纱布?”
“喔唷,小姑娘爱美啊,纱布贴上去可以防止感染,好得快。”
“不是爱美,是怕妈妈看见会担心。”
她轻声说。
“怕家长担心啊,早干嘛去了,别这么调皮就不会把脑袋碰到了啊。”
她没有再吭声。
弄好之后她默默往教室里走,方冀屿跟在后面,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几步窜到她面前停下来,“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自己又觉得好笑,恶作剧这种事,不是故意就是有意咯。
她点点头,“嗯,没关系。”
他突然就崩溃了,“喂,顾溪桐,你怎么老是像个木头人,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啊?
拜托你,觉得我讨厌就直说啊,想骂我就骂,这样忍着不会很辛苦吗?”
她仍旧是安静的,淡然的,用平静的双眼望着他,“我真的不觉得你讨厌,我也没有忍住什么,所以不辛苦。”
说完就绕过他径直往教室走,他独自站在长长的走廊上,内心被浓浓的挫败感和沮丧给抓住,“你是活死人吗!”
他压住嗓子低吼,吼完了,却觉得浑身无力。